眼醫揮鋤頭救女 《愛情釀的酒》始祖3分身現形

【蘋果日報/記者黃競鋒、陳卓邦╱台北報導】

提著一把吉他,悠哉走進田裡,一個看似平凡的農夫坐在田梗上熟練地自彈自唱著「喝醉吧,不要回頭,喝愛情釀的酒...」他是黎旭瀛,是這首經典歌曲《愛情釀的酒》的原唱始祖之一,他曾是80年代《紅螞蟻合唱團》的吉他手,他笑著介紹著自己現在的三種身份:「我是醫師、也是農夫、也是音樂人。」

今年55歲的黎旭瀛是在日本神戶出生的華僑,大學時期來台灣就讀高雄醫學大學1983年和主唱羅紘武、鼓手沈光遠、鍵盤手鍾興民、貝斯手魏茂煌共同組成《紅螞蟻合唱團》,並擔任吉他手,當年以一首《愛情釀的酒》轟動全台,幾十年來被翻唱了無數次,但是在1986年他大四的時候,因為有些團員要去當兵、有些團員像他一樣要繼續學業,樂團就結束了,他說:「當時大家都覺得很可惜,因為我們算是第一個自己製作、寫歌與演奏的樂團。」

大學畢業後,他留在台灣開始擔任眼科醫師,展開至今26年的醫師生涯,目前在台北天母的一家眼科診所服務。在一個偶然機會,一間咖啡廳老闆邀請黎旭瀛去參加店裡的音樂活動,當天才知道原來是個視障朋友組成的樂團要上台表演,包含了全盲音樂家黃裕翔,他拿了吉他上去一起彈,「那天玩得非常開心,因為他們都超棒的、很厲害。」因為志同道合,他開始和他們一起玩音樂,起初是每個禮拜去一次,後來就直接加入了他們的《Life爵士樂團》,是樂團裡唯一視力正常的成員。

「很多人認為因為我是眼科醫師所以是了解視障的,可是我加入他們後才發現,我根本不懂視障朋友的想法,接觸他們後才知道,視障的朋友是這樣子這樣玩音樂的。」黎旭贏說,這對他來講衝擊蠻大的。「所以我參加《Life爵士樂團》是來學習的,包括音樂,而且可以跟喜歡音樂的人一起玩音樂,這是我的夢想,如今這個夢想已經實現了。」

黎旭瀛大女兒2歲的時候發現罹患異位性皮膚炎,症狀嚴重時會全身流血流膿,他說:「我想應該要改變什麼,最快可以改變的是飲食,所以我就從源頭做起。」他學習了「秀明自然農法」,自己種植蔬菜讓女兒吃,「不加農藥、不加肥料並且自己採種子,所以生命力非常的強。」半年左右女兒的病不用藥就好了。於是他又一頭栽進種田的世界裡,從一開始的小規模栽種,到現在他己經在三芝種了將近2甲地,並取名為「幸福農莊」。

又是種田、又是玩音樂,黎旭瀛開心做著他喜愛的事,於是原本一個禮拜六天的醫生工作,從五天變四天、四天再變三天,到現在只剩兩天了,連眼科診所的護士小姐都開玩笑地跟他說:「誒,你來上班還是來打工呢?」讓他有點不好意思。

問黎旭瀛最喜歡現在哪種身份的自己?他說:「其實每個部分,都對我來講都很重要,農夫也是,如果沒有這個事情好像缺了什麼,眼科當然也是,可是,音樂是我最喜歡的事情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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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是醫師、也是農夫、也是音樂人,曾經是紅螞蟻合唱團吉他手。」這三種身份當中,黎旭瀛最喜歡的還是音樂,閒暇時會拿著吉他彈彈唱唱。黃競鋒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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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旭的其中一個身份是眼科醫師,執業至今已經26年,目前在天母看診。黃競鋒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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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螞蟻合唱團由主唱羅紘武(左起)、沈光遠(鼓手)、黎旭瀛(吉他手)、鍾興民(鍵盤手)與鍾茂煌(貝斯手)組成。翻攝網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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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螞蟻合唱團在黎旭瀛就讀高雄醫科大學四年級的時候解散,成名曲《愛情釀的酒》傳唱至今。翻攝網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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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加入視障樂團-《Life 爵士樂團》,黎旭瀛(右二)是團裡唯一視力正常的樂手。黃競鋒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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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Life 爵士樂團》團裡不乏音樂好手,去年拿下金曲獎最佳作曲人獎的視障樂手黃裕翔(右)在樂團擔任鋼琴手。陳卓邦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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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大女兒2歲的時候罹患異位性皮膚炎,讓黎旭瀛開始了農夫的生活,利用「秀明自然農法」所種植出的蔬果讓女兒的病情好轉。陳卓邦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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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旭瀛目前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三芝的幸福農莊,揮汗如雨的農耕生活讓他樂在其中。黃競鋒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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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音樂是我最喜歡的事情,那個就是樂趣,跟朋友一起完成一件事情。」聊起音樂,黎旭瀛身體裡的音樂細胞彷彿被喚醒,整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。黃競鋒攝

黎旭瀛 醫師、農夫、吉他手 音樂釀的人生

【蘋果日報/文/王雅慧】

「有人告訴我╱愛情像杯酒╱他還告訴我╱是杯特製的酒……。」在淡水三芝的農田裡,遇見神曲《愛情釀的酒》,感覺很奇特;烈陽下,拿把吉他坐在田埂上唱歌的中年男子,戴著袖套、腳穿長統雨靴,一副農夫打扮,他的鬢角有些泛白,深邃眼眶邊已有了魚尾紋,但身材維持得很好,一個帥氣大叔。他是1980年代天團「紅螞蟻」的吉他手黎旭瀛。

回到人車熙攘的台北天母商圈,一家眼科診所,病患、護士絡繹穿梭,黎旭瀛穿襯衫打領帶,披著醫師白袍,熟稔地操作儀器,耐心為病患檢視眼疾,然後輕聲細語交代醫囑。病患眼神充滿信任,聽得專注。

一位好醫師,我心裡想。

只是這位醫師的膚色特別黝黑,臉上因長年陽光曝曬而有明顯雀斑,頭髮乾燥得不尋常;他日語流利,名片中日文對照,常有日籍病患看診,白袍下似乎藏著很多秘密。

「我是醫生,也是農夫,更是音樂人!」Ray黎旭瀛話說得很堅定。在日本讀高中時就在學校組樂團,擔任吉他手,19歲時他帶著心愛的電吉他來台,就讀高雄醫學院(現高雄醫學大學)。

父母是廣東人,與台灣沒什麼連結,「當初我也可到中國讀書,但祖父很反對共產黨,所以我來了台灣。」他說。

黎旭瀛對台灣所知不多,來到這個陌生的島會發生什麼事也根本不敢想,「我有些不安。」

然而,黎旭瀛碰上這輩子「最特別的時光」。

「因為總在飯桌上討論,團名始終跟食物有關,連『爛香蕉』都一度要成為團名。」

1980年代,台灣進入後民歌時期,大學校園裡「搞Band」的搖滾風氣正盛行,在高醫念牙醫系的沈光遠與好友羅紘武組了樂團,但團員來來去去,有一天,大一新鮮人黎旭瀛揹著一把電吉他找上沈光遠,毛遂自薦要參加樂團。

「沈光遠要我彈老鷹合唱團的《Hotel California》(加州旅館),還沒彈前,他還問我彈得好不好」,說起30多年前的「面試」,有些靦腆的黎旭瀛眼裡閃著光,難得的得意和促狹。面對沈光遠不帶期望的看著他,他回答:「還可以!」

對於這首電吉他手必練的神曲,黎旭瀛有他的想法,他認為除了技巧,還需要豐富的情緒和閱歷。

隨著電吉他樂聲在「面試」空間裡錚錚竄動,沈光遠表情瞬變,「就是你了!」黎旭瀛成了樂團吉他手。在異鄉,他再度擁有音樂,有了一起玩音樂的朋友。

5名團員陸續到齊,5個大男孩練完歌一起吃飯,討論起要幫樂團取個名字。「因為總在飯桌上討論,團名始終跟食物有關,連『爛香蕉』都一度要成為團名。」黎旭瀛大笑。後來講到有學長在校園裡的樹下休息,手掌被螞蟻咬了一口引發過敏,整隻手腫成像戴上棒球手套。

「好厲害的紅螞蟻!」說話總帶著淡淡日語腔的黎旭瀛,突然竄出一句發音標準的台語,嚇了我一跳!他說,當時就流行這句話,代表很厲害、超級棒,雖然主唱「小孩」羅紘武擔心太自我吹捧,但最終還是決定命名「紅螞蟻」,因為這是他們對音樂的夢想,也是對自我的期許。

1983年,學生搖滾樂團「紅螞蟻合唱團」正式成團。果真,最厲害的就是紅螞蟻!

一直在南台灣演唱的「紅螞蟻」,從大學城音樂創作比賽脫穎而出,19852月錄製第1張專輯,其中包括傳唱至今、無數人翻唱的《愛情釀的酒》,成為台灣首張自行創作的樂團專輯;9月,又錄製第2張,「紅螞蟻」火紅程度天團無疑。

但這樣的天團卻因為團員畢業、當兵面臨解散。1986年,團員賣機車、賣顯微鏡籌款,在329青年節辦了唯一一場演唱會「最後的約定」,想起這段過往,黎旭瀛輕嘆一口氣。

「當時大環境不利樂團生存,除了主唱,其他團員都可被唱片公司樂手取代,還有作曲家幫作曲,根本無法做自己想做的音樂。」他說。

在羅紘武即將入伍之時,黎旭瀛也開始要專注於醫院實習,紅螞蟻們帶著不捨分道揚鑣,「這是當時學生樂團最後的結局」。後來他走上醫途,依舊帶著電吉他,只是那份對音樂的熱愛放在心底,變成他繁忙生活中愉悅的點綴。

成為醫師的黎旭瀛輾轉在各大醫院任職,空閒時到來自日本的「神慈秀明會」當志工、接觸秀明自然農法,栽種蔬果過程中,他結識同為志工的陳惠雯,兩人一起種菜,種出了愛苗。

看到嫩葉拚命追著太陽生長,他頓時體悟:「植物都懂得努力求生,為什麼人遇到困難就想放棄?」

「她在我生命中是無可替代的存在!」性格內斂、說話沉穩的黎旭瀛,提到妻子,不假思索迸出這句比結婚誓言還海誓山盟的話。

兩人有共同的理想、同樣堅定的信仰,在少子化日益嚴重的台灣,他們生了5個孩子,共組7人熱鬧家庭。

5個孩子現在8歲到23歲,個個頭好壯壯。我想,衛福部真該頒獎牌給他們夫妻倆。

但黎旭瀛似乎還是不太好意思講另一半。話鋒一轉,他馬上講起最熱中的自然農法。他說,自然農法不灑農藥、不施肥,自家作物收成再自採種子播種,種的菜有限,也常失敗,因此剛開始他只是租一小塊地當假日農夫,直到大女兒2歲時異位性皮膚炎發病,小小身軀全身癢,抓得破皮流血流膿,夜間也不得安睡,他很心疼,但身為醫生的他知道類固醇藥物只是症狀控制,更少不了副作用。

「外表健康了,身體真的健康嗎?」女兒生病後,他和妻子認真地正視食安問題,試著讓女兒吃自種的乾淨蔬菜,沒想到女兒在半年後不藥而癒,他和妻子振奮不已,因此在老二出生後,乾脆舉家從台北市搬到新北市三芝,希望找更大片土地,種更多菜自給自足。

「黎醫師」從此多了一個身分──農夫。

操作精密儀器的醫師捲起袖子下田耕作,不會困難嗎?「其實沒那麼困難,當初是教會年輕人的周末活動,做著做著就習慣了。」他說,先是想吃自己種的菜,然後想吃自己種的米,家人健康了,也想讓民眾健康,他和妻子四處演講推廣自然農法,2001年找到一塊7.5分的地,廢耕10多年,正好符合需求,沒有一丁點農藥或肥料殘留。

但黎旭瀛碰到大困難,剛開始有30名經驗豐富的農夫一起耕種,3個月後農夫要求用有機廚餘堆肥,他認為違反自然農法原則,農夫就都走了,他和妻子看著大片土地,不知該從何處下手。

雜草不必春風吹就生,蔬菜沒有肥料,初期生長速度永遠比雜草慢,他奮力揮動鋤頭也揮不去心頭的寒冷,「真的做得來嗎?」他和妻子問著彼此。直到有天看到剛種下的四季豆冒出嫩葉,葉面在上、下午的方向不一樣,原來附近雜草太多遮蔽陽光,嫩葉只好拚命追著太陽生長,他頓時體悟:「植物都懂得努力求生,為什麼人遇到困難就想放棄?」

他和妻子決定撐下去,還號召有志民眾一起投入,慢慢地將種植面積擴大到兩甲,有菜園及水稻田,種植上百種作物,並將這塊地規劃為自然農法教育基地的「幸福農莊」,設計「農民私塾」的體驗、農耕課程。

就這樣,黎旭瀛從一周看診6天的專職醫生,慢慢縮減天數,5天、4天,到現在只剩2天,其餘時間大多在田裡,妻子專職務農及農莊授課,孩子們則是放學後在田裡自在玩樂、幫忙採收。

後來連眼科診所的護士小姐都開玩笑問:「誒,你是來上班還是來打工?」黎旭瀛很不好意思地說。

農夫負責種出健康安全的食物,醫生治病,讓病患恢復健康,「農夫並不平淡,醫生也不華麗」

黎旭瀛不但堅持對自然虔誠的信仰,還貫徹到家庭中。

「台灣醫療健全,99%以上新生兒在醫院出生,大部分重病病患在冰冷醫院走完人生,人們看不到生老病死的自然過程,所有細節都被切割了,沒有深切體會,造成生活的疏離。」黎旭瀛很嚴肅地說。

他說,醫學資料顯示,經過完善產前檢查,孕婦在家生產是最自然安全的方式,當眼科醫生前也曾有婦產科經驗的他,讓5個孩子都在家裡出生,其中4個是他接生。他說,他會讓孩子透過聽診器,聽聽媽媽肚子裡弟妹的心跳,摸摸媽媽肚皮上踹出的小腳;他的老四在早上8時出生,前面3個孩子都親眼目睹手足大聲哭泣而呼吸第一口氣的樣子,「這是家人間美好的幸福體驗。」他說。

醫生及農夫這看來天差地別的職業,對黎旭瀛來說卻是緊密結合的關係,農夫負責種出健康安全的食物,醫生治病,讓病患恢復健康,他深深熱愛這樣的兼職,「農夫並不平淡,醫生也不華麗」。

不過,同時拿著醫療器械與農具的黎旭瀛,始終揹著心愛的電吉他,「只是一個人練有點孤獨」。

黎旭瀛偶爾在田間自彈自唱,或為農民私塾的學員表演,一曲濃醇的《When a man loves a woman》(當男人愛上女人),當年的吉他手也有主唱的實力。

5年前,黎旭瀛在咖啡廳欣賞視障者組成的「Life爵士樂團」表演,有次他拿著電吉他上台與團員飆音樂,彷彿回到大學時代,他從此每周報到,最後受邀成為唯一一位明眼團員。

眼科醫師和視障者的特殊組合,繼續黎旭瀛的音樂夢。「現在跟Life練唱,凸槌也很快樂。」他說。

我問他,19歲來台灣,這些年娶妻生子,還每日踏實耕耘土地,覺得如何?他說:「我想這是緣份吧!」「我到日本當然也可行醫和推廣自然農法,但在台灣做比較有意義,我希望做一個文化橋樑。」「到地球毀滅那天,我會一直做醫生、農夫跟音樂人。」

訪問最後,我還是忍不住以粉絲身分,問了一個問題。現在無論國內外都流行昔日天團復出,一樣吸引鐵粉朝聖,「紅螞蟻」有沒有可能履行「最後的約定」,再開個演唱會?一定大爆滿。

他說,雖然昔日團員多還在音樂領域,但「沈光遠應該很久沒打鼓了」。

復出?「太可怕了吧!」他大笑說。

黎旭瀛 55

現職:眼科診所醫師

家庭:已婚,育有5名子女

學歷:高雄醫學大學醫學系

身分:日本華僑,神戶出生

經歷:

1983年,擔任「紅螞蟻合唱團」吉他手,3年後解散

1992年起,在台北天母私人眼科診所看診

2001年,在新北三芝經營「幸福農莊」,以「秀明自然農法」栽種農作物

2013年,加入「Life 爵士樂團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