健康名人堂/醫學不是萬能 遺憾救不了親人…

【聯合報/陳永興/健康名人堂】

  作為一個醫師,面對病人死亡是很平常的經驗,病人死亡,醫師學到很多人生的體驗和醫學經驗,但面對親人死亡,醫師的感受又是如何?

  當實習醫師時,在內科病房照顧的第一個病人死亡,我曾經痛哭流涕,接下來幾個病人死亡,都留下很大的衝擊,對人生的苦難和無奈有許多省思。等到經歷更長的醫師生涯,面對更多死亡後,衝擊慢慢少了,我開始習慣面對死亡,接受病人死亡……。

父親的腫瘤 大到無法開刀

  12年前,父親78歲,很意外地發現罹患肝癌。父親一向健壯,每天在國小操場跑3000公尺,騎著摩托車到處跑,聲若洪鐘十分健談,幾乎不曾使用健保卡,生活規律,不菸不酒不外食,早睡早起,家人從來沒想到他會得癌症,而且發現時腫瘤已經大到無法開刀。

  身為長子,內心十分愧疚,怎麼事先都沒發現?更令我心痛的是,當父親得知罹癌且無法開刀,他問我:「現代醫學這麼進步,你們醫師都沒辦法嗎?」

  當時我擔任高雄市衛生局長。許多醫界朋友都來關心父親的病情,但也群醫無策。雖然後來接受了栓塞及其他藥物治療,但仍無法挽回。

實際運作難 醫護反變中心

  醫師救不了親人,對我是極大的折磨和衝擊,我終於領悟醫學不是萬能,醫師不是神,生命來去不是人能決定,只有神才能回答人生最難的問題!

  在病房陪伴父親期間,我深刻體會,醫學教育雖強調「以病人為中心」,以病人需要、利益為優先考量。但實際上醫師進入醫院從事臨床工作後,每天被忙碌的開會、看診、查房、手術、行政工作壓得喘不過氣,往往變成以「醫護人員為中心」。簡單舉例如下:

  父親住院期間,每天很早就被病房走廊上的推車吵醒,因為一大早要抽血作各種檢驗,所以值班實習醫師(或住院醫師或護理人員)總是一大早就推著抽血車在病房移動,衝來衝去的推車聲,加上核對病人的招呼聲,不被吵醒也難。

  問題是病人醒了,第一個問題是什麼?我父親每天醒來,第一個問我的通常是:「醫師什麼時候來看我?」如果醫師真以病人為中心,應該是一大早進醫院,就先去看病人!因為每一位住院病人,包括陪病家屬都在等主治醫師,可能有許多問題要請教醫師,夜晚在病房有狀況向醫師報告,或是想問醫師是否安排進一步檢查?是否調藥?照會其他醫師?要不要轉診?出院?總之病人和家屬一大早就在等醫師,何況有的家屬晚上陪病,白天上班,也要和其他家屬交班,所以很希望知道醫師有什麼交待或指示。

  但我發現,幾乎所有大醫院醫師、護理人員,上班第一件事不是去看病人,而是參加病房晨會。醫師要聽值班住院醫師或實習醫師報告,聽護理人員報告,有時要討論個案、對年輕醫學生或護理學生教學,總之是以醫護人員為中心,實際運作下來還是以醫護需求和方便為考量,並不是以病人為第一優先。

醫護轉思維 以病人為優先

  有時候晨會開完,已經九點了,醫師必須趕去看門診或開刀,忙到中午還沒去看住院病人,怪不得我當院長時,常接到家屬抱怨病人住院,等了一、二天還沒看到主治醫師,尤其碰到周末或假日住院,家屬著急或病人望穿秋水的心情;除非醫護人員或是親人生病住院,變成病人、家屬親身去陪病,才能體會什麼叫「以病人為中心」的醫療制度。

  學醫者必須謙卑,在病人面前、在生命面前、在死亡面前、在神面前謙卑,這是我面對親人死亡學到的體驗,也是父親用生命和死亡,教他醫師兒子謙卑的道理!

  (作者陳永興為第23屆醫奉獎得主、前羅東聖母醫院院長,全文轉載自民報醫病平台、元氣網同步刊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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