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仁醫心路】用自己的身體做寄生蟲實驗...謝獻臣的醫學之愛

【民報/張肇烜

  他是「台灣寄生蟲醫學之父」,因著對醫學研究「求真」的精神,謝獻臣拿自己的身體來作「人體試驗」,讓寄生蟲沿著血管進入皮膚,最後寄生在自己的腸胃道,這是對醫學的最極致之愛⋯⋯

  謝獻臣出生於彰化花壇鄉白沙村的大家族,那時台灣還是日本時代。他就讀當時台灣人的第一學府「台中州市第一中學校」(今台中一中),畢業後考取台北帝國大學預科醫類,之後再直升台北帝大醫學部(台大醫學院前身)。

  家人原本滿心期待,他畢業後趕快開業賺大錢,認為這樣可以「光耀門楣」;但是謝獻臣念醫學院時,發現當時台灣寄生蟲感染很嚴重,好多人都因此病重失去了寶貴的生命。

  「台灣的寄生蟲病很多,一定要自行研究,才能解決同胞的病痛。」當時寄生蟲學的教授森下先生這麼說。謝獻臣深深的認同,他因此更堅定希望能夠投入公共衛生的領域,鑽研寄生蟲醫學。

  這樣的決定,實在不簡單。

  「別人當醫生,可以開業賺大錢;你一唸七年,卻只會抓蚊子、糞口蟲⋯⋯」親友的冷言冷語,讓謝獻臣的父親覺得好沒有面子,好一段時間,父子關係降到冰點。

  即便鬧了家庭革命,謝獻臣還是堅持自己的理想,畢業後他在醫學院當寄生蟲科的助教,投入寄生蟲學和熱帶醫學研究。當時台灣瘧疾肆虐,七百萬人口,有一百萬人感染瘧疾,他到屏東潮州瘧疾研究所,在台灣的山地和偏遠地區,參與撲滅瘧疾防治工作。

  好好的醫生不當,跑去抓蚊子⋯⋯親友對他的嘲諷,始終沒有停過。

  由於台灣在寄生蟲學相關經驗和研究缺乏,他因此再到英國倫敦進修熱帶醫學研究,研究的主題是鉤蟲。謝獻臣的研究熱忱非凡,他曾經為了瞭解「鉤蟲在人體內寄生能夠活多久?」用自己的身體來作寄生蟲實驗,將十多條鉤蟲的幼蟲放在自己的手臂上,讓幼蟲從皮膚鑽入血管,由血管再到心臟、肺部、氣管、喉嚨,最後再由食道進入人體的消化道,寄生在腸胃裡面。

  「鉤蟲最長可在人體內寄生五年。」是謝獻臣從自己的「人體試驗」中,得到了答案。

  旁人都為他捏把冷汗,家人希望他趕快終止實驗。

  「我人高馬大,身體勇健,沒有一般寄生蟲病的症狀出現⋯⋯」謝獻臣仍堅持完成實驗。

  不到40歲,謝獻臣就成為世界少數鑽研鉤蟲的權威,被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聘任為寄生蟲醫學顧問。他到比台灣更落後的非洲,協助寄生蟲傳染病的防治。

  完成非洲防虐壯舉,他應高雄醫學院創辦人杜聰明博士之邀,到高醫任教,也繼續投入台灣寄生蟲醫學的本土研究。

  高醫草創之初,研究設備不足,寄生蟲科還要借用訓導室,然而,同事實在受不了整天和糞便為伍,最後紛紛走避。

  別人避之唯恐不及,他卻成日卻和糞便為伍。「糞便氣味雖然難聞,但裡面的學問很奧妙。」謝獻臣身為人師,都是這麼鼓勵年輕的醫學生。他草創之下的高醫寄生蟲科,逐步發展成為台灣寄生蟲醫學的研究重鎮。

  後續高醫開辦台灣第一個,也是唯一的寄生蟲特別門診。當時美濃人的中華肝吸蟲盛行率高達九成。探究之下,才發現是魚池受到糞便汙染,成了寄生蟲感染的管道。透過公共衛生的防治與改善,將寄生蟲和瘧疾都滅跡於台灣。

  「學醫不一定要開業,滅蚊也可救人。」看到謝獻臣這些年來的研究和努力,真的實質改善了台灣的衛生環境,他的父親改變想法,肯定了他最初的堅持。

  謝獻臣景仰史懷哲博士到非洲奉獻半世紀的精神,他在非洲時,也特別拜訪史懷哲博士和他所建立的醫院。

  晚年他將心力奉獻給醫學教育,接任高醫院長,他當高醫院長時,放棄院長宿舍,自己在學校附近租屋,平日就在學生餐廳用餐。曾有高醫教授說:「至今我永懷不忘的是醫學系畢業,終身研究寄生蟲的謝獻臣教授,他身體力行,當我應邀回高醫就職時,親睹他住在高醫附近,那又暗又窄的民房中使用儉樸的竹床,奉獻全力。」

  可惜後來因為變故,他離開了高醫;在北醫遭教育部勒令解散董事會之時,謝獻臣受教育部拜託,臨危受命擔任北醫的董事長,帶領北醫透明化地開創至今日一校三院的新局。

  晚年謝獻臣中風,他在老伴往生時,捐出腦部組織,供台北醫學院解剖研究,他自己更在1989年到地方法院公證,在安寧緩和還未在台灣推行的年代,簽署「生命遺囑」,交由法院公證,希望能夠有尊嚴地離開人世⋯⋯

  「親愛的家人、朋友、照顧我的醫師及律師:如果我的生命快到盡頭(如癌症的末期、昏睡狀態、腦死),我自己不能參與決定是否結束我的生命之時刻,請以下列聲明書旨完成我的意願 ⋯⋯」

  謝獻臣在生命遺囑中提到,生命有長短,死亡是人人必到的終點,他不怕死,只怕人的尊嚴受損害,怕現狀的延續會造成家人和朋友的痛苦,他希望當生命終點來臨時,不要再浪費藥物,做無意義的無效醫療了⋯⋯

  「台灣寄生蟲醫學之父」謝獻臣,2000年獲頒醫療奉獻獎,獲知得獎喜訊時他已無法言語,用鼻胃管進食。頒獎典禮前幾天,他沒能等到領獎那一刻,就因多重器官衰竭,安寧祥和的離開人世。

  我想起德蕾莎修女曾說:「我們無法做大事,但我們能以大愛做小事」,謝獻臣醫生是用「大愛做大事」,他用自己的身體作寄生蟲實驗,如同多年之後馬歇爾教授吞下30毫升的幽門桿菌液一樣,親身驗證疾病在人體的進展,醫學研究真正改善了人們的健康。

  謝獻臣最推崇史懷哲博士的奉獻利他精神,他就如同「台灣史懷哲」,將畢生都奉獻給台灣的寄生蟲研究和醫學教育。這是他的初衷,終其一生也從未改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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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輕的謝獻臣醫師(左一),左二為許強醫師。圖/作者翻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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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獻臣醫師與景仰的史懷哲博士合影。圖/作者翻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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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獻臣醫師(左)赴美當客座教授,杜聰明院長到車站為他送行。圖/作者翻攝